萧靥

【龙雏】山有木兮


甘泉宫主殿,金兽中燃着一线袅袅的梅花香,珠帘后隐隐映出一位红衣美人的绰约身姿,正对镜描眉。

人人都知,萧家孪生二女堪称一模一样,只有一双眼睛全然不同。姐姐端得是眸若寒潭,清澈冰冷,而妹妹眼中却有烟波渺渺,如雾如烟,妩媚至极。

她喜欢把眉画得极细,又如远山长,最显风流别致。陛下每每动情,最爱吻她此处。

“娘娘,六殿下在外求见。”宫婢知闲上前禀报。而红衣丽人头也未抬,拿起一盒桃花口脂,漫不经心问:“他来何事?”

这位娘娘啊,生得美,性子也好,可惜满眼里只有帝王宠爱。知闲心中暗想。

“回娘娘,六殿下他……与周家衡小姐打赌,生吞了一只蚂蚱。随后自知冲动,特意来向娘娘请罪。”

萧幼乔纵是再波澜不惊,听完这话也不由呆了呆,手上动作一顿:“那陛下怎么说?”

“陛下说……六殿下性子纯善,就是心眼实在了些。”萧幼乔笑了,低头从口脂盒中蘸了一抹嫣红,细细匀在唇上。

 

“……娘娘不怪六殿下,殿下不必请罪了,早回御书房用功便是。娘娘听闻太子殿下聪慧过人,忠孝双全,要殿下平日多多向太子请教。”

知闲将萧幼乔的吩咐转述给六皇子,年方七岁的姜容楚有些灰心丧气。

他是老实耿直了些,却不蠢,和周衡打这个赌的目的不过是想见见母妃罢了。

他很久没有见过母妃了。

开蒙之前,他也曾是在母妃膝下娇养着长大的。直到五岁那年初入上书房,先生赞他过目成诵、必成大器,母妃的笑脸一瞬间冷淡了下来。

从此,他长居皇子所,日夜苦读,一年到头也难见母亲一面。偶尔母亲叫人传话来,也不过是让他多向太子容止请教。 

容楚越想越是悲伤难抑,情不自禁走到了永安宫主殿。这里住了他母妃的孪生姐姐,庄昭仪萧幼沅,和她的女儿姜明月。 

“六弟,你怎么眼睛红红的!”姜明月向来是个风风火火的性子。“可是有人欺负你了?你莫哭,姐姐带你去打他。”

萧幼沅悄悄瞪了明月一眼,把容楚拉到自己身前,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:“在伤心什么?能告诉姨妃吗?” 

面对这张与母妃相似的脸庞,容楚忍了许久的泪一下子流了出来:“为什么母亲总是不肯见我?为什么总是要我向太子哥哥学?太子哥哥是皇后娘娘的儿子,我才是母妃的儿子!”

“姨妃,母妃是不是不喜欢我?” 

萧幼沅一时语塞,不知从何劝起。她一直想再和心爱之人有个肖似他的儿子,可惜生明月的时候伤了身子,日后再难有孕,只能一心一意宠爱女儿。 

妹妹的心思,她从来看不透。选秀的时候,妹妹在她衣袖上做的手脚她不是不知,她没有追究;

她承宠数月怀上身孕,却遭人陷害,禁足直至生产,与妹妹也脱不开干系。

或许正如宫中传言所说,妹妹痴恋陛下更甚于她,以至于眼里心里,容不得姐妹,也容不得儿子吧。

萧幼沅心疼地将容楚揽在怀里。明月细声细气地哄他:“六弟别伤心啦,姐姐以后再也不欺负你,玉芙糕都给你吃。”


 

一晃五年过去,宫中最得宠的仍是英国公次女,风情万种的萧贵嫔,只是如今她应被称作萧昭仪了。 

陛下刚刚下旨,将庄昭仪的女儿、大公主姜明月封为抚南公主,远嫁寿溪国。同时擢庄昭仪为庄妃,萧贵嫔为昭仪。

姜明月如遭雷击,一时痛哭失声,闹着要陛下收回成命。倒是庄妃冷静得很,以家国重任劝诫公主。陛下深感庄妃大义,再晋其为庄贤妃。

到底是宠爱多年的长女,送走抚南公主后,陛下心绪难平,当夜去了贤妃宫中。

萧幼沅盛装接驾,面色沉静如水,隐隐有几分决绝姿态。

“你给我们的女儿起名叫明月,臣妾本以为是「我心似明月,君心知我心」,却不想,原来是「我本将心比明月,奈何明月照沟渠」。”萧幼沅惨然一笑,眼中既无泪意,也无光彩。

“锦水汤汤,与君长诀。陛下多年的爱护,臣妾和明月已经还清了。愿今日以后,不必再见。”

此景此境,教昭鸿帝也有些酸楚:“明月走了,朕也是难过的,莫再要说什么再也不见。沅儿,你还是朕宠爱的女人。”

次日,聆安来报,庄贤妃误饮药酒而亡。昭鸿帝闻之大恸,知她是一心要与自己长诀了。

遂追封为庄慈皇贵妃,宫中四妃之下皆缟素相送。
 

甘泉宫中,那位美人依旧美得夺人心魄,只是眉眼里的烟冷了、雾散了,空留下一副清清冷冷的躯壳。

“她饮的,是这一瓶?”萧幼乔淡淡地问。

知闲忙跪下苦苦相求:“娘娘,您千万别想不开啊,您还要看着六殿下长大呢!” 

萧幼乔勾起一丝笑:“本宫怎么会想不开。听说,和亲寿溪的人选,原本陛下在大公主和二公主间犹豫不决,是阮贵人在其中出了一臂之力?”

知闲点头称是:“她与莲贵嫔交好,在养心殿门口跪了一夜,头都磕破了,求陛下看在二公主性子柔弱的份上……”

萧幼乔吩咐道:“把这瓶药酒给阮贵人送过去。”

若是姐姐还活着,恐怕又要怨她狠心了吧?不过没关系,又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了。

选秀的时候,她就知道姐姐的性子不适合这重重深宫,于是使计让她在展示才艺时出了意外。可惜以姐姐才貌,一点小小的失误根本阻止不了她。

再后来,姐姐得宠有孕,有人妒忌不已,密谋害她骨肉。她听闻此事,便设计姐姐禁足,直到安安稳稳地生下公主,并借此机会,一副麝仁香粉将那人送进掖庭。

姐姐似是察觉端倪,苦心劝她不要误入歧途,她置若罔闻。姐姐是高悬在天的明月,不能沾染分毫世间污浊。这些,便都交给她来做吧。 

再后来,她有了身孕,日日祈祷是个女儿。旁人笑她矫揉造作,宫中谁不想生个儿子呢?只是,英国公的女儿不能。

她看得明白,为什么姐姐那一胎怀得极为顺遂,却在临产之际难产伤了身子。若不是明月生为女儿身,恐怕也很难留下来。

天不遂人愿,她还是生下了容楚。或许是这几年英国公府日渐收敛,才叫陛下不多设防,侥幸留下这个孩子。

可是没人比她更懂得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,功利、贪婪、得寸进尺。

这个皇子给了英国公府无谓的希望,她若是足够狠心,早该在孩子一出生便求陛下将他抱给她人抚养。可她看到孩子的那一眼,忽然舍不得了。

她想,若这是个愚笨的孩子,她就好好疼爱他,让他做个闲散王爷,她们母子永远不分开。

但不是这样啊,容楚他渐渐长大,聪明又孝顺,他是个多么好的孩子。他若是与自己走得太近,陛下定会疑心于他。

她的孩子,应该拥有更好的未来,而不是在母妃身边,碌碌一生。她的姐姐,应该吟诗作画,尽她所能爱她所爱,而不是疲于勾心斗角。

她这一生,只想用自己的方式守护好在意的人。姐姐也罢,容楚也罢。没有人理解她,无需有人理解她。

次日清晨,知闲急匆匆走入殿中:“娘娘,阮贵人已经‘病故’了……”话未说完,却见到萧幼乔一身红衣,静静地躺在榻上,脸上似乎还带着一点天真的笑。

却再也没了呼吸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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